13 暴民
13 暴民
怡和洋行完工前,达拉斯晚上一直在黄浦江旁一艘商船里过夜。黄埔江上风浪不大,轻微的摇晃有助于睡眠,最重要的是——在船上比在陆地上干净、安全。
达拉斯有些洁癖,无法忍受遍地窝棚、污水横流、苍蝇蚊子肆虐、蟑螂老鼠乱窜的环境。
达拉斯刚起床不久,就听见了码头上胡澄涵声嘶力竭的声音:“达拉斯先生,不好了,有好几千的暴徒杀过来了,说要把洋人全部杀掉,你们赶紧逃命啊。”
达拉斯跑到船头,拿着单筒望远镜往上海城方向一看,果然有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往租界这边冲过来。
达拉斯心想,这些黄**难道是疯了,去年大炮和火枪给的教训还不够吗?
“先生,你们赶紧逃吧。那些中国人一旦发起怒来很恐怖,一个个都是恶魔,他们会把这里的外国朋友撕成碎片。”顷刻间,胡澄涵登上了商船,他焦急地催促达拉斯等人赶紧逃命。
达拉斯见胡澄涵如此忠诚,很是感动。此时若是只顾自己逃命,将来必定会遭同行耻笑——英勇的大英帝国绅士在一群黄**流氓面前吓得屁滚尿流。
英国绅士的英勇还真不是吹的。常常为了尊严、爱人拔枪决斗互射拼命。而且愿赌服输,家人族人也绝不会因为自家亲人与人决斗丢了小命而冤冤相报纠缠个没完没了。
中国人则可以由于一场因切磋武艺导致误伤人命写出几百万字的长篇巨作来。这是完全不同的文化。
达拉斯一边派人火速去联系巴富尔大使和其他洋行大班,一边命令怡和洋行的商船扬帆起锚往十六铺码头方向驶去。
由于是逆流行驶,加上此刻风不是很大,商船走得很慢。胡澄涵见激将计奏效,心中暗喜。但是看到帆船行进很慢,站在船头心急如焚,恨不得跳下江去推着船往前赶。
岸上边,区区不到十几个捕快哪里能拦得住好成百上千愤怒的安清帮帮徒,更不用说,安清帮的人还裹挟了数百名打算趁火打劫的街头瘪三。
当然,安清帮这样的地头蛇发起急来,还真不把那些捕快放在眼里。
众捕快很快被人流裹挟到了离十六铺码头最近的那块工地上,安清帮的帮徒们,见工具就毁,见人就打,把刚刚修好的路也扒掉了一大段。
汪鼎杰领着众徒弟和几十个同乡,一边抵挡一边后退。可惜寡不敌众,汪鼎杰的帮手们纷纷被打倒,很快剩下汪鼎杰一人还在顽强。
汪鼎杰被安清帮的人认了出来,几十个人将他团团围住,棍子、扁担,劈头盖脸地朝他身上招呼。汪鼎杰手持一根扁担,左挑右劈,放倒了一个又一个安清帮的暴徒。
常言道,一手难敌四拳,愤怒的安清帮帮徒像潮水般前仆后继地往前涌,汪鼎杰渐渐落在下风,连连中招,他左支右绌,顾前不顾后,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突然,只听见轰轰轰几声巨响,几颗炮弹落在骚乱人群东侧数十米远的岸边,飞起的芦苇和烂泥落了附近人群一脸一身。
众人转头一看,只见一艘挂在米支旗的大船正停在江中间,甲板下右舷船打开了一排黑洞洞的窗口,其中几个窗口还冒着白烟。
江边的众人全都吓傻了,呆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很快,炮船上又有几个船口冒出了白烟,炮弹瞬间呼啸而来,落在烂泥滩上,轰然炸响。与此同时,一群群手持火枪的洋人正沿着绳梯下到已放在江中的小船上。
发炮的正是达拉斯所乘的武装商船。
那时候,欧洲各国的商船常常会在大洋上遇到海盗,因此大一点的商船上都会配有一些火炮和火枪。
在某些时候,这些武装商船也会把悬挂的国旗换成无边无际的海洋上通用的骷髅旗,摇身一变成了海盗船,堂而皇之地进行劫掠。
很多上海人对前年的发生在这里的那场战争记忆犹新,毕竟才过去了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江南水路提督将军陈化成尸骨未寒。很多人一见这架势,早就吓得失魂丧魄,一边尖叫着:“洋鬼子又打过来了,快逃命啊。”一边鬼喊鬼叫地抱头四下逃窜。
很多人掉头往小东门的方向跑去,可是跑着跑着就跑不动了。原来,从城里出来的绿营兵把去路给堵上了。
这正是上海道道台大人宫慕久闻讯调遣过来弹压事变的军队。
宫慕久听说说安清帮的人要去租界闹事,惊得满身冷汗。他果断派人快马前去调遣绿营兵前往码头弹压暴民,没想到军队出城不久就和往城里逃窜的人群遭遇了。
绿营兵们原本是要来抓安清帮这伙闹事之人,刚刚听到几声炮响,正在疑惑,这时候听那些暴民叫喊着洋鬼子杀过来了。也是吓得不轻,他们的头领也没搞清楚状况,不知道是继续抓人,还是该撤回城里守城。
疯狂往城里逃窜的百姓和暴徒们遇到了官兵,不敢冲撞,在士兵们的呵斥下纷纷抱头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于是,官兵和百姓就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时候,黄浦江上又驶来了七八艘英国船只,其中3艘是英国炮舰,其他是各国武装商船,所有的船只都将阴森森瘆人的炮口指向了岸上。
这些船上放下的火枪手也陆陆续续登了岸,数百名英军士兵列起了整齐的队列,荷枪实弹向十六铺码头方向行进,其他武装商船上的火枪手则紧跟其后。
胡澄涵、达拉斯和怡和洋行的十几个火枪手率先上了岸。
胡澄涵一上岸,就疯了一般地去寻找汪鼎杰。
汪鼎杰听到胡澄涵的呼喊,在一个沟渠里爬了起来。刚刚炮声响起时,围着他的安清帮暴徒四下逃散,汪鼎杰知道如何防炮,迅速在附近棉地里找了条沟渠躲了起来。
汪鼎杰虽然被打得皮开肉绽,浑身是伤,好在皮厚肉糙,没什么大碍。
胡澄涵顿时放下心来,可是当他看着一地躺着的民工兄弟、损坏的工具、散架的牛车马车,还有被扒掉的数十米长的大路,心疼得直掉眼泪。
这笔账,一定得和安清帮算清楚!胡澄涵狠狠地想到。
此时,英国人已经逼近到绿营兵100米左右的地方,列好战斗队形,抬起枪口,对准了清军。眼看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在清军和英军中间的空地上,则是那些已经无处可逃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浑身筛糠的“暴民”。
好在清军压根儿就没胆开枪,而英军指挥官还没有得到开火的命令,因为他们也没有完全弄清楚状况,毕竟躺在地上的都是中国人,没有看到有一个外国人受伤。
清军士兵们根本没想和洋人开战,他们甚至连鸟铳、弓箭都没带出来,此时见洋兵们端着火枪气势汹汹地指着己方,早已不知所措。
所幸宫慕久终于骑着马赶到了现场,他抖抖索索地滚下了马,来到清军阵前,厉声斥道:“放下,放下刀枪!没有本大人的命令,谁敢擅自动手,伤了洋人,我要他项上人头!”
宫慕久虽不是这些清军的军事主官,但是上海道道台大人的权力相当大。这一点从上海道的全称“分巡苏松太常等地兵备道”就能看得出来。
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前,上海道道台的主要职责有仨:一、监督地方行政。按照清制,上海道台是监督苏、松、太两府一州地方行政的高级长官。凡该地区内的一切政务均应由各衙门逐级上报于道,由道台实施监督,并呈送于省。上海县地处松江府境内,其政务例由县上申于府,府上申于道,道报送于省。然而,由于道、县同城,县的行政事实上时刻处在道的监督之下。每遇大事,上海知县即就近请示道台,而上海道台在就近监督县政的同时也对县发号施令,直接参与地方的治理,成为实际上的行政上司。
二、维持地方治安。上海道台虽是文官,但作为分巡道兼兵备道,有权节制地方都司、守备、千总、把总等绿营武职。当地方安宁受到威胁,可移牒所在营汛令其出兵弹压,甚至亲自讨剿之。清代上海县驻有江南提督本标右营所属营兵,上海道台在必要时可调动军队,维持地方治安。
三、兼理海关。自从雍正年间江苏巡抚奏请委派苏松道监收江海关税钞以后,上海海关关务即由该道兼理。其所辖海口为吴淞、浏河、七丫、白茆、徐六泾、福山、黄田、澜港、黄家港、孟河、任家港、吕四、小海口、石庄、施翘河、新开河、当沙头、漴阙等18处。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后,清廷虽禁止洋船前往广州以外的港口贸易,但进出上海港的国内商船并不受此影响。海关道一职仍由上海道兼任,江海关的税钞仍由该道监收。
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随着上海的开埠与西方人的东来,清政府又赋予了上海道台办理外交和督办洋务的重要职权。
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清廷即责成两江督抚会同上海道台办理地方外交,并改苏州府督粮同知为松江府海防同知,移驻上海,协同处理华洋交涉事件。不过,当时的督抚视办夷务为畏途,上海的外交实际上由道台主持。
官兵们听到了宫大人的话,顿时大松了一口气。心想,谁他娘的想和洋人开战,谁就是缺心眼、十三点。
